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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摩洛哥,流动的不止是撒哈拉的沙

时间:2025-10-15 17:19:41  作者:李 琦  来源:文艺报  
导读:2025年10月14日远眺撒哈拉沙漠中的小城,具有民族特色的民居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小王子有一天看了四十四次日落。他说:“你知道,人在难过的时候,就喜欢看日落。”飞行员问小王子:“看四十四次日落的那天,你一定很难过吧?”小王子没有回答。在《小王子》中,圣埃..
2025年10月14日 
 
 

远眺撒哈拉沙漠中的小城,具有民族特色的民居层层叠叠,错落有致

小王子有一天看了四十四次日落。他说:“你知道,人在难过的时候,就喜欢看日落。”飞行员问小王子:“看四十四次日落的那天,你一定很难过吧?”小王子没有回答。

在《小王子》中,圣埃克苏佩里开篇就介绍了六年前在撒哈拉沙漠的飞机故障,他的发动机坏了,他不得不想办法维修,就在这个时候,小王子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请你……画一只绵羊给我!”就这样,飞行员和小王子相识于撒哈拉沙漠,一天又一天,他们的友谊生根发芽。在故事结尾,飞行员对读者说道,如果有一天去了非洲,去了沙漠,不要走得太匆忙,记得在星空下等一会儿,或许就会遇到小王子。

2025年除夕当天,我从巴黎出发,飞往摩洛哥。我的春节假期有限,在摩洛哥的时间只有六天,所以就算我非常努力,也不过只能看到六次日落。抵达摩洛哥梅尔祖卡后,我在当地向导的指引下,骑上骆驼,深入撒哈拉沙漠腹地,骆驼和我的剪影映在沙地上。日落时分我坐在沙丘高处,刺眼的光芒照得我睁不开眼。看着太阳一点点下沉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难过。那一刻,我想到了圣埃克苏佩里笔下的蛇吞大象,当然,我还想到了三毛。

三毛的撒哈拉生活

高中阅读《撒哈拉的故事》时,想去看看撒哈拉的念头便埋在了心底。虽然这次没能去三毛生活过的阿尤恩,但是住在沙漠的那一晚,是我觉得离她最近的时刻。启程去摩洛哥之前,我又重新读了几本三毛的书,就好像时隔多年,再次见到了熟悉的老朋友。即使我的年纪增长了两倍多,我依然被三毛的真诚所打动。三毛在说起她和撒哈拉沙漠的渊源时会提到《国家地理》杂志,她曾因在上面读到一篇关于撒哈拉沙漠的文章,便产生了穿越撒哈拉的念头。在马德里,当三毛告诉荷西这个计划后,荷西不声不响申请了一份在非洲的工作,荷西就是三毛的小王子。

从马拉喀什开往梅尔祖卡的途中,汽车疾驰在曲折的乡间小路,我闭上眼睛假寐片刻。半梦半醒间,三毛书里的情节在眼前悉数上演。三毛和荷西在沙漠结婚后,她开始一点点布置着他们共同的家,她去家对面的垃圾场拾破烂,把旧轮胎变成坐垫,她“慢慢地坐下去,好似一个君王”。三毛“平日无事,在家里开了一个免费的女子学校”,门前总是挤满了好奇张望的邻居。三毛在当地考驾照,开车去城里的路上总会载些搭车客,“偶尔看到在天边的尽头有一个小黑点在缓缓地移动着,总也不自觉地把飞驶的车子慢了下来”。荷西被困沙漠中的泥潭,三毛拼了命想方设法要救他,“我不能停,我有许多事要赶快做,我不能缩在车里”。还有早婚的娃娃新娘,丧命的沙巴军曹,善良的哑奴,惨死的沙伊达,“每一粒沙地里的石子,我尚且知道珍爱它,每一次日出和日落,我都舍不得忘怀,更何况,这一张张活生生的脸孔,我又如何能在回忆里抹去他们”。

我想象着三毛去镇上的邮局寄信时走了一遍又一遍满是尘土的道路,想象着三毛和荷西卖了鱼后到国家旅馆的餐厅吃晚餐的样子,想象着那头大山羊从三毛家天台的玻璃屋顶掉到客厅的画面,想象着三毛和荷西在结婚前夕去附近的沙漠电影院看《希腊左巴》的晚上。人去楼空,据说这家电影院早已关门不再营业。1979年,荷西在一次潜水事故中丧生。三毛悲伤欲绝,1981年回到台湾。小王子求飞行员为他画一只绵羊,而三毛在给友人丁松青的信里拜托给她一个角落,一个独处的角落。在那个角落里,她可以去思念逝去的荷西,思念回不去的撒哈拉。当落日余晖洒在沙丘上的那个时刻,我看着沙漠清晰可辨的轮廓线,听着狂风吹过沙粒的摩擦声,我又能如何不去思念那个“很爱看日落时被染红了的沙漠”的三毛。

塔哈尔·本·杰伦:

摩洛哥永远是他笔下的主题

说到出生于摩洛哥的法语作家,总少不了提到塔哈尔·本·杰伦(Tahar Ben Jelloun)。他1944年出生于摩洛哥古城非斯,小时候在街区的经学院念书,之后随父母搬到了北部海港城市丹吉尔,就读于当地一所法国高中。他考入首都拉巴特的穆罕默德五世大学学习哲学。1971年发表了第一部诗集《沉默中的人》,同年离开摩洛哥前往法国,在巴黎高校攻读心理学,三年后获得社会精神病学博士学位。提到自己的出生年份,本·杰伦曾纠正说,尽管各类报道都说他出生于1944年,但其实是1947年,年幼时父母为了能让他注册上学,修改了他的年龄,虚报了几岁,此后这个错误的出生年份一直伴随着他。

出版于1985年的《沙的孩子》让本·杰伦在法国文坛声名鹊起。两年后,《神圣的夜晚》为他摘得龚古尔文学奖的桂冠,他成为第一位获此殊荣的非法语籍作家。诗歌、小说、寓言、随笔,无论是哪种写作题材,摩洛哥永远是他笔下的一大主题。这两本书也不例外,从不同角度讲述了一个相似的故事。在《沙的孩子》里,家中已有七个女儿,父亲早早和接生婆说好,第八个孩子必须是男孩,自出生起,“她”就成了“他”,享受男性特有的权利,继承家族产业,有一天“他”选择离家出走,为了寻找真实的自己,抑或遗忘虚假的自己。《神圣的夜晚》继续讲述主人公在父亲去世后如何挣脱男性身份的枷锁,在父权社会中反抗并实现自我觉醒。本·杰伦还出版有《向我的女儿解释种族主义》《向孩子们解释伊斯兰教》,他本人在接受《世界报》采访时说过:“唯有文学可以帮助我们理解阿拉伯世界。”

1991年起,本·杰伦拥有摩洛哥和法国双国籍,这并未影响他对摩洛哥的感情。他在《摩洛哥爱情词典》的序言中直言:“我走到哪里,摩洛哥就跟到哪里。”他在这本词典形式的百科全书里介绍摩洛哥的方方面面。本·杰伦不仅写作,还投身绘画,他用画笔描绘他眼中的摩洛哥,“一个欢乐的摩洛哥,一个光明战胜痛苦的摩洛哥”。2008年他成为龚古尔学院的成员,参与每年的龚古尔文学奖的评审工作。《沙的孩子》安排了七个说书人接力讲完了主人公传奇的一生,然而当我置身于马拉喀什的不眠广场,我却没有寻觅到说书人的身影,暮色中只听到小贩们喧嚣的叫卖声。

进行中的女性议题

抵达摩洛哥的第一天,我在马拉喀什机场外找到了接我的当地司机。上车后,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我对他说,某种程度上,我是带着“cliché”(成见)来的。他问我具体指什么,我提到了摩洛哥女性生存困境,提到了我很喜欢的摩洛哥裔法国作家蕾拉·斯利玛尼(Leïla Slimani)。蕾拉·斯利玛尼1981年生于摩洛哥首都拉巴特,后赴巴黎求学,曾任《青年非洲》记者。2014年凭首作《食人魔花园》在法语文学界崭露头角,2016年的《温柔之歌》荣获龚古尔文学奖。次年,法国政府授予斯利玛尼法国艺术与文学勋章,并请其担任全球法语推广大使。最近几年,斯利玛尼先后出版了“他者之乡”三部曲:《战争,战争,战争》《看我们跳舞》《我将带走火》,书写了一段跨越三代人的史诗。故事要从1947年说起,法国少女玛蒂尔德追随摩洛哥丈夫飞往“他者之乡”。身在异国,她的生活并不容易,即便如此,面对陌生、贫困和暴力,她坚信自己终将会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活下去。

斯利玛尼的写作聚焦女性、少数族裔等社会议题,让我最受触动的还是她的非虚构作品《性与谎言》。在《食人魔花园》出版后,她回到摩洛哥进行图书宣传,在这期间,她发现很多当地女性,特别是年轻的女性,对她的作品充满兴趣,她们和斯利玛尼分享自己的故事,这些交谈成为斯利玛尼创作这本文集的初衷,它以受访者的口吻展开,斯利玛尼笔下的女性逐一讲述了自己成长和生活过程中所经历的困境。斯利玛尼在这本书里特别写道,摩洛哥有很多领域需要进行斗争,教育、健康、贫穷等等,性权利是人权的一部分,捍卫性权利就是直接捍卫女性的权利。2020年,斯利玛尼因在帮助摩洛哥女性方面做出的贡献而荣获西蒙娜·德·波伏娃女性自由奖。2024年夏天,《性与谎言》作为九本图书之一出现在巴黎奥运会开幕式上。

《性与谎言》出版于2017年,我不知道后面这些年摩洛哥的女性困境是不是有所好转。在马拉喀什的老城区吃完塔吉锅后,我在巷子里闲逛。我看到有一个指示牌上写着女性工作坊之类的字样,便走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庭院,周围有几间工坊,包括皮具、刺绣、编织等等,逛到最后一个工坊时,我忍不住向一位正在工作的女性请教,她告诉我这里是家合作社,成立的目的一是为了让当地年轻女性有接受教育的机会,二是为了保护和传承当地的手工艺。她拿起桌上的一条缎带,又指了指旁边的摩洛哥传统服饰吉拉巴,介绍说这条缎带是手工编织而成,而且为了让带子变得平整,要用羊骨头一点点打磨,所以这和工业成品的质感完全不同。短暂的交谈为我直观感受摩洛哥女性生存境况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切口,但我也知道这样简单的了解终究是不够的。我向她道谢后离开。

艺术、电影和脱口秀

2022年,蓬皮杜艺术中心、巴黎现代艺术博物馆、卢浮宫博物馆、奥赛博物馆、毕加索博物馆以及伊夫·圣罗兰博物馆等六家巴黎博物馆联动办展,纪念伊夫·圣罗兰(Yves Saint Laurent)第一场时装秀60周年。

1966年,圣罗兰和同伴贝尔热第一次游历摩洛哥。摩洛哥这个国家,特别是马拉喀什这个城市,其鲜艳的色彩深深影响了圣罗兰,为他带去了很多灵感。当他在马拉喀什发现了马约尔花园时,立刻“被这片马蒂斯的色彩与大自然的色彩相融合的绿洲所吸引”。1924年,法国画家雅克·马约尔购得这块土地,并建造了一座花园。1980年,圣罗兰和贝尔热成为了这里的新主人,对花园进行了大规模的修复工作。画家雅克·马约尔的工作室被改造成一个面向公众开放的柏柏尔博物馆,展出圣罗兰和贝尔热的藏品。自1966年起,每年6月和12月,圣罗兰都会在马拉喀什度过两周时间,设计他的高定时装系列。2008年6月1日,圣罗兰因脑癌去世,享年71岁。贝尔热把圣罗兰的骨灰埋在了马约尔花园。距离花园不远处的圣罗兰博物馆于2017年对外开放,和巴黎的圣罗兰博物馆遥相呼应,共同纪念这位伟大的艺术家。漫步在马约尔花园,这种被命名为“马约尔蓝”的色调格外醒目,让游客以为来到了色彩斑斓的梦幻天堂。

抵达卡萨布兰卡,自然不能错过当地最有名的里克咖啡馆。从舍夫沙万开往卡萨布兰卡的路上,司机提醒我这家店一定要提前预订,我赶紧打电话过去,幸运地得到了一个午餐座位。走进餐馆,我便被右侧的钢琴吸引,忍不住哼起电影《卡萨布兰卡》中的经典歌曲《As Time Goes By》。上楼梯来到二层,还有一间大厅专门陈列了电影海报和电影视频片段,让人回到了往日的旧时光。看过这部电影的人都不会忘记里克的那句独白:“世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上有那么多的咖啡馆,可她偏偏进了我这一家”。这家餐厅的创始人是一位迷恋摩洛哥的美国女性凯西·克里格,她曾在摩洛哥任外交官。历时两年的筹备,里克咖啡馆于2004年3月1日开业,每天迎接着络绎不绝的影迷和游客。

不止《卡萨布兰卡》,很多电影都是在摩洛哥取景。前往沙漠途中经过的阿伊特本哈杜筑垒村和瓦尔扎扎特堪称是摩洛哥的横店。阿伊特本哈杜筑垒村于1987年被评为世界遗产,《阿拉伯的劳伦斯》《角斗士》《权力的游戏》等影视作品都曾在此拍摄。瓦尔扎扎特还有供游客参观的电影城。当然,更吸引我的还是本地人的市井生活。在瓦尔扎扎特的酒店放好行李后,我走到城镇中心闲逛,广场中心围了一圈看表演的当地人。街道不算宽阔,两边支起了摊位,卖甘蔗汁、烤棉花糖、炸爆米花,像极了国内县城的春节景象。没能在国内过年,竟然在异国他乡收获了相似的体验。我买了一杯牛油果奶昔,伴着粉色的晚霞在天黑前回到酒店。

2022年3月,一部脱口秀主题的法语电视剧《笑闯巴黎》在奈飞平台上线。正是通过这部电视剧,我了解到几个巴黎脱口秀的大本营,比如分号剧院、冰宫剧院、奥林匹亚剧院等等。除了线下听脱口秀外,我还在网上找了不少视频观看,就这样知道了盖得·艾马勒。他不仅是法国家喻户晓的脱口秀演员,还进军了影视业,拍了不少电影,甚至担任电影导演和音乐剧制作人。之后我一直留意他在巴黎的演出,准备找机会看一次现场演出。盖得·艾马勒1971年生于摩洛哥卡萨布兰卡的一个犹太家庭,17岁离开摩洛哥,前往魁北克蒙特利尔。四年后,他来到巴黎,在大名鼎鼎的佛罗朗戏剧学院学习表演。1990年代,他开始在荧屏崭露头角,并且举办了个人脱口秀专场。2025年初,他开始了新的巡回演出,地点在可以容纳近5000人的多姆剧场。演出当天,座无虚席,让我感受到了盖得·艾马勒在法国的影响力。在问答环节上,有观众向他提问:你会不会想念摩洛哥?他的回答是:不,我不会,当我们说到“想念”某个东西,是因为它在我们身后,而摩洛哥永远在我的前方,陪我向前走。

置身于两种语言和文化中

阿卜杜勒法塔赫·基利托(Abdelfattah Kilito)是摩洛哥著名作家和评论家,1945年出生于摩洛哥的拉巴特,任穆罕默德五世大学的文学教授,曾在新索邦大学、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芝加哥大学、牛津大学和法兰西学院担任客座教授。基利托出版过文集《我说所有语言,但以阿拉伯语》,他称这个标题的灵感来自于弗兰兹·卡夫卡的名言:“我说所有的语言,但以意第绪语。”在这本书里,基利托思考了不同语言和文化关系,由此引申到身份的双重性。基利托在书中讲了另一位摩洛哥作家的故事,在被问到以后想要从事什么职业时,阿卜杜勒凯比尔·哈蒂比的一个同班同学回答:“成为法国人”,还是个学生的哈蒂比则希望成为“客车司机”。基利托称这两个答案都包含着离开或逃走的欲望,以期获得另一种身份或到达另一个空间。长大后的哈蒂比选择前往巴黎继续深造,用法语进行写作,他承认:“我相信我按照一种流动性和多元化的趋势构建了自我。”

在摩洛哥旅行的这几天,我特意找了一本相对轻松的图书阅读,书名是《我用中文做了场梦》,作者是意大利人,他的中文名字叫亚历。2016年他从罗马搬到北京,从零开始学中文。我在摩洛哥读完了这本意大利人写的中国生活故事,心里想的全是法国。他离开欧洲探索世界,我因为工作原因一次次往返于北京和巴黎。或许,在今天这样一个世界共同体的背景之下,流动的、模糊的、不确定的、难以分辨的,是身份。

(作者系法语文学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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