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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克斯的苦杏仁

时间:2017-03-16 04:49:27  作者:荼荼  来源:南方日报  
导读:苦杏仁的气味是爱情受阻后的命运,爱上一个人的症状则像染上了霍乱。时钟拨回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前,无需每天在地下室的墙上划条线备忘,因没有哪一天不发生点什么让弗洛伦蒂诺想起费尔明娜。

 马尔克斯的苦杏仁

《霍乱时期的爱情》书封。

“若你喜欢怪人,其实我很美。”这是《打回原形》的歌词,总会让我想到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里面的男主人公弗洛伦蒂诺。或者这是爱情本来该有的样子,散发着苦杏仁的气味,带着类似霍乱的症状。

盖棺前,费尔明娜摘下结婚戒指,把它戴在了亡夫手上,然后把自己的手盖在他手上。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她对他说。

人群之中,弗洛伦蒂诺突然感到体侧仿佛被刺了一刀。

彼时,我正在旅行夜车上昏昏欲睡,摇摇晃晃中也仿佛被刺了一刀——原来之前冗长而枯燥的53页不过是马尔克斯的一场试炼。故事才刚开始。我愿意,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地跟大家说这个故事:

这个胆敢在高贵的、仁慈的、受整个国家爱戴的乌尔比诺医生葬礼上对其遗孀表达“永远忠诚和不渝的爱”的疯子到底是谁?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的时光把他雕琢成一个看上去体面且举止稳重的老人,但在正式面对费尔明娜的那刻起,他又被打回原形——一个散发着苦杏仁气味的少年。

苦杏仁的气味是爱情受阻后的命运,爱上一个人的症状则像染上了霍乱。时钟拨回到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前,无需每天在地下室的墙上划条线备忘,因没有哪一天不发生点什么让弗洛伦蒂诺想起费尔明娜。

送电报的少年看到了女孩,她正在教一位老妇人读书。朗读没有中断,但女孩抬眼看了看是谁经过窗前。正是这偶然的一瞥,成为这场半世纪后仍未结束的惊天动地的爱情的源头。太司空见惯的桥段,言情小说都这样。

但少年是个“怪人”。

从第一次见到费尔明娜后,弗洛伦蒂诺开始寡言少语,茶饭不思,辗转反侧,夜夜难眠。每天早上7点起,他就独自一人坐在花园中一条不易被发现的长椅上,在杏树的树荫下假装读一本诗集,直到看见女孩经过,风雨无阻。她似乎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他也从没察觉到她有任何感兴趣或者反感的表现。

三个月后,弗洛伦蒂诺鼓起了毕生的勇气交给女孩一封信,这勇气在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后他才再次拥有。女孩同意了跟他通信。在等待回信之时,弗洛伦蒂诺开始吐绿水、腹泻、晕头转向,还常常昏厥,像极了染上霍乱。医生看到病人也吓了一跳——脉搏微弱,呼吸沉重,像垂死之人一样冒着虚汗。

终于接到费尔明娜的回信。她的信不触及感情问题,只是像工工整整的航海日记般讲日常琐事,但弗洛伦蒂诺还是逐字逐句、反反复复地读着。他一边嚼玫瑰花瓣一边读信,以至于吃下了太多玫瑰花瓣,母亲不得不像对付小牛犊一样强按着他的头,逼他吞下一剂蓖麻油……

当弗洛伦蒂诺得知费尔明娜选择了嫁给门第显赫、家财万贯、风度翩翩、知识渊博且在同龄人中声誉非比寻常的乌尔比诺医生时,没有任何力量能让他从消沉之中振作起来,他想头也不回地离开。而当船到达终点时,他却又义无反顾地返航,并在登岸时把铺盖卷扔进了海里——他确信,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再也不需要它了。永远不,因为他将永远不离开费尔明娜的城市。

弗洛伦蒂诺就像变了一个人。这转变来自费尔明娜用实际行动告诉他的道理:软弱者永远不配拥有爱情的王国。他要赢得名誉和财富只为配得上她。

加勒比河运公司老板这个上流社会暴发户的身份的确让他离她更近了。他对她的轨迹亦步亦趋,他在码头看到欧洲度蜜月归来的她,他在教堂看见怀孕六个月的她,他在电影院看见她纹丝不动的背影,他在颁奖礼看到她和诗歌获奖者交握的手……弗洛伦蒂诺每次见到费尔明娜时,她总是完美和谐地挽着丈夫的手臂,像只暹罗猫般优雅,从未流露出任何细微的表情让他隐约感到她尚记得自己年轻时曾与他相识。而在费尔明娜的周身,弗洛伦蒂诺则永远眼睛冰冷、面庞青紫、双唇因爱情的恐惧而变得僵硬,以至于他的母亲常对别人说“我儿子唯一得过的病就是霍乱”。她早已把霍乱和相思病混为一谈。

两人仍生活在背道而驰的世界里。每当他竭力想要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时,她绝不会向前迈进一步,而是步步都朝向相反的方向。他发挥了无边的想象力,问自己,这残酷的冷漠会不会是一种掩饰,底下隐藏的其实是一场爱情的风暴?

在第一次遇见后的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在费尔明娜正式被宣布成为寡妇的那一刻,弗洛伦蒂诺又一次鼓起了毕生勇气直面费尔明娜。他不愿让她一个人。

他也曾有过无数情人,也曾试图用另一段爱情来代替费尔明娜。每次当他觉得快要成功之时,路的尽头总是站着费尔明娜。后来他便不再挣扎了,任由费尔明娜在心里扎根,生长,枝繁叶茂。头脑可以接受劝告,心却不能,而爱,因为没学地理,所以不识边界。

为了她,他不太计较手段地得到了名誉和财富。为了她,他悉心保护着自己的健康,和时间比谁跑得慢。其严谨程度会让世间一切男人觉得缺乏男子气概。

“世界上的一切都变了。”她说。

“我没有变,”他说,“您呢?”

她的第二杯茶停在了半途,一双不留情的眼睛指责着他。

“已经无所谓了。”她说,“我都七十二岁了。”

弗洛伦蒂诺心里受到一击。他本想像箭一样快速地凭借本能做出反驳,但年龄的重负战胜了他:他从未在这样短暂的谈话中感到如此精疲力竭,心脏在隐隐作痛,每跳一下,便在动脉中产生一声金属的回响。他感到自己衰老、凄凉、无用,有一种想哭出来的急切渴望。

故事本该到此戛然而止。世上没有比爱更难的事了。

写这篇文章时,我正在读保罗·策兰的诗集:

“数数杏仁,数数苦的让你醒着的。把我也数进去:让我变苦/把我数进杏仁中。”

策兰让巴赫曼变苦,让她绝望地说“我的思想总是在找你,你却用失望来毁掉我们”。桑弧让张爱玲变苦,让她无奈地说“你一得意便又惨又幼稚,永远是那十三岁孤儿”。弗洛伦蒂诺把费尔明娜变苦。

费尔明娜到底爱不爱弗洛伦蒂诺呢?我认为是爱的。关于乌尔比诺,她的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这就是生活。而关于弗洛伦蒂诺,她不看他,但无论她把记忆转向哪边,都会迎头碰上弗洛伦蒂诺。甚至,她从梦中惊醒,也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就在黑暗之中凝视着自己。(文/荼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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