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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士行:写作把我的后半生给救了

时间:2017-03-23 10:50:26  作者:  来源:北京青年报  
导读:在布莱希特剧院,过士行“掉眼泪了”。他站在魏格尔夫人的办公室,身为布莱希特夫人,她曾经担任剧院院长,过士行读到过关于她和布莱希特一道经营这家剧院的故事。

                       

 

答题者:过士行

  出题者:吕彦妮

  时间:2016415

  采访手记:

  201632日,德国柏林戏剧书店,一场特别的“情境朗读会”正在进行,用以向德国读者介绍最新出版的中国当代戏剧集《身在其中》。戏剧集共收录了4位中国剧作家的5部作品,其中,当代剧作家过士行的两部作品——《棋人》和《青蛙》均在其列。

  因着剧作的德文版问世,过士行得以亲身前往德国。

  在布莱希特剧院,过士行“掉眼泪了”。他站在魏格尔夫人的办公室,身为布莱希特夫人,她曾经担任剧院院长,过士行读到过关于她和布莱希特一道经营这家剧院的故事。魏格尔夫人留下了一封封写给文化部长、官员们的信,全是给演员争取福利、请求办事的信。“有一次写了好几封信为了给一个演员要房,终于批下来了,但是给的是五楼,他们就又给上边儿写了一封信,说他的腿不行,上不去,您能不能给他换一个一层的?”

  结果,剧院建起来才两年,布莱希特就离世了。

  过士行站在她的办公室里,正回想着这些,剧院的工作人员忽然指给他看窗外,院子里长椅上坐着一位老妪,看起来已过耄耋之年。他们告诉他,这是布莱希特的夫人魏格尔离世前将遗嘱所托付给的人,亦是她生前所见的最后一个人。

  “当时是春天,树叶还没长出来,都是枯枝,老太太一个人坐那儿抽烟。”过士行为这一场景深深触动。

  “为一个剧院,多少人等了一生,也耗尽了一生。”

  德国之行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答:增强了我做戏的决心。我在陈参赞的陪同下参观了六个剧场,汉堡的塔利亚剧院,柏林的德意志剧院、高尔基剧院、布莱希特剧院、邵宾纳剧院和人民剧院。除了人民剧院台子比较大,其他的剧场都不大,后台就更小了,有的甚至都没有侧台。后台的楼梯都走出包浆来了,楼梯也窄,但是我看到的每一个剧院的工作人员,状态都特别自豪,像回家一样。再一问他们的工作日程,都特别紧张,常常是上午演一台戏,到下午两点拆台了,再装一次台,晚上再演出。但是永远有条不紊。

  (问:你总结他们创作力旺盛的原因是什么?)

  我感觉是兴趣,人要没兴趣立马累死。昨天我还和沈林老师聊这个话题,我们搞戏剧的人其实好多不爱戏,你不知道他们要拿戏干什么。

  人家对事业的那种追求和热情,是发自内心的。他们想选的戏、想演的戏,都是剧院自己做主、艺术家做主,不是说谁灌给你一个任务。而且这些人一生都只做一件事,就是演戏。有的老演员,七八十岁还演戏,还在成长,没有倚老卖老的,人家那儿根本不养老。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提笔写作剧本,你有过对创作失去兴趣或者怀疑的时候吗?

  答:有憋不出来的时候,就是刚从报社转成职业编剧的时候,我1994年离开《北京晚报》,成为实验话剧院的专职编剧。上班没两天,剧院的文学编辑就找我,问我有什么创作计划,我跟她说我正准备写《棋人》。原来写剧本是兴趣,一下子变成工作了。我有点儿后悔,赶上工资又没有在报社原来高,我眼看着烟都快抽不起了,就戒烟了。这跟写不出来有直接关系,没烟抽。就在家憋着,越写不出来越憋着,后来我家房子漏雨,一会儿就漏一桶,我跟我女儿我们俩人就收拾,我倒水,她就接着。我记得当时楼底下有一小保姆,估计受刺激了,疯了,就一直喊说“让我死了吧“,我一边在那儿拖地一边心说你怎么喊出我的心声……

  后来真的多亏了大导(记者注:林兆华),有一天晚上他过来看我,那时候我们家住樱花西街,马路没修好,好像要埋管线,满地都是泥浆。他上六楼,问我写得怎么样?我说正弄着呢,他说别着急,着急也没用,我们就聊了一会儿。我把他送出去,他推着自行车,破车在泥地里很难走,但是我觉得他来看看我,我心里好受多了。我说写吧,最后憋出来了,还真挺不错的一个戏。

  一部伟大的剧作一定要具备的特质是什么?

  答:第一,关于“伟大的剧作”定义和判断不一样,我不知道什么是伟大的作品,反正要写一部好的作品,我觉得你要对生活有新的发现,如果没有,别人发现过了,你不比他深,你就别写了,这是最主要的一点。

  你有对某一个时代有偏爱,或者对当下有不满吗?

  答:我可能对当代会有不适应。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问题,现在有些人会怀念80年代,那可能是他们青春记忆的时代,是他们人生当中最激情美好的时代,可是那个时代是物质匮乏的时代,精神也匮乏,是一个非常严厉的时代。

  比如我从小住在胡同,我们一个院子里住了10户人家,共用一个水管子,他打水的时候你就得等着。只有一个厕所,一个人进去以后,其他人就得排队。我每天早上都在我们院一个伯伯的前头进去,我又比较慢,还得在那儿看会儿书,他老问我完了没有,我说没有,他说快点快点。最后就听见摩托车响,他有一个轻骑,等不了我了,穿一大皮袄上单位上厕所去了。常年下去,后来这个人我听说晚年得直肠癌了,我觉得跟我有直接关系。

  你从小喜欢下围棋,也写过下棋的剧本。最近人工智能下围棋赢了人类,你怎么看?

  答:人工智能下围棋能赢人类这件事儿,我相信。围棋棋盘是361个点,把这些点输到电脑里面以后,把下法、套路归纳总结,起码就能比人脑好使得多。但是你要问我电脑会不会将来也能自己写剧本?我说它可能会写,但是写也是大陆货,是按套路去写,不会变化。可能对肥皂剧管用,但写不过莎士比亚。

  顺境或者逆境,什么样的创作环境会更容易激发你创作出好作品?

  答:逆境。顺境写不出来,顺境肯定嗨去了,所以对于作家这一行来说,包括小说家、戏剧作家,生活上的所有不幸对他来说都是财富,越不幸越好。老天爷很公平的。对有钱的人、做买卖的、当官的来讲,需要顺境,他过当下的生活;我们过的是生活当中的不如意,但是我们有作品,作品是另外一个生活的天地。

  小时候,我本来最大的目标是想做一个六级车工。当时我在一个集体所有制的小工厂,我们那儿有个最牛的师傅好像是五级还是六级,后来人家跟我说,这算什么,我们那个大工厂八级工多了。我爱看书,就买了好多讲技术的书。我的师傅是三级,我师傅说你的书比技校图书馆的都多,你看得过来吗?我说我一定能看完。他说你能看懂吗?我说……我还真看不懂。其中有一章节讲到磨车刀,要计算螺旋角,螺旋角得开方,一开就能算出车刀的角度来,否则这个刀吃进去以后,它会剐蹭在槽里面,这刀就撅了,这活就废了。我就不会计算这个,我数学学到混合运算基本已经晕菜了。所以那些书,我越学越晕菜,发现不只螺旋角的问题,还有好多问题,最后磨刀老磨不好,把师傅的刀也给弄坏了,我师傅说这孩子培养不出来了。那时候我21岁,人生理想崩塌了。

  我觉得,生活断了我好多路,干什么也不行。唯一自信的,就只剩下文字还可以了,因为老看小说,那时候小说翻译得特别好,那些人的语法、文学修养也好,读小说就把我练出来了。就这么着,考去的报社当记者,才有了后来这些。

  看到你平均每天都要转发十几条甚至几十条朋友圈文章,真的都读了吗?这个社会那么不正常,会激发你创作的愿望吗?

  答:我这都被异化了,早上起来就开始批“折子”,一直到晚上,被信息异化了,想要把信息给大伙儿分享,生怕别人看不见。现在应该就是一个信息膨胀的时代,人知道得太多,好多事你可以不知道,我们知道了大量跟我们没直接关系的事。但是,社会越正常,作家的写作余地越小,原来一个朋友就跟我说,新加坡这个地方出不来大作家,我说为什么?他说那儿没坏人,社会太正常了,那么清洁,人人遵纪守法,安分守己。人应该本分,但作家的思想不应该是本分的。

  (问:你在转发和传递这些信息的时候,你的享受来自哪里?)

  真相。所有的作家写东西都会对真相特别感兴趣,你给我讲一个没有底的谜,没故事、没结尾,我就急了,到底怎么回事?往大了说,就是追求真理,这是需要你一生去追求的东西。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没有好奇心搞不了艺术。

  编剧这个职业对你的人生有异化吗?

  答:有,它的异化主要在时间上,你把大量的时间会放在想一些戏,这会影响你其他的事情。比如说朋友约你喝酒或者到哪儿玩去,你都没心思,你要真写不出来真没心思去,怕今天一去就散神了,他会让你拿出大把时间去想舞台的事、写戏的事。

  童年生活有什么是至今对你有很重要的影响的?

  答:读书。我记得小时候我姥姥晚上睡不着觉,必须得看会儿书,她什么都看,你给她借来什么她看什么,这招特别灵,比安眠药都好使。我就跟着她看。看小说最好的岁数是20多岁,因为那时候你对人生有很多的困惑,那些你不能经历的东西,小说里有。那是我对阅读有强烈好奇的时候,家里没书,“文化大革命”那些书都抄了,找人借的话得求爷爷告奶奶,借来以后赶紧看,因为都有限期的,那时候我借过一套《基督山恩仇记》,把手表押在那儿。借完以后我看一天,我舅舅看一天,借给止庵他们全家看一天。看完之后,止庵他爸说,这本小说一般。

  10 最近在看什么书?

  答:王小波,因为我要把他的作品改成一个话剧。具体计划就是今年下半年把它搬上舞台。剧本写完了,出稿了,正在打磨。这次总的来说写得比较顺。

  11 初读王小波是什么时候?

  答:1994年,就是他刚出了头一本《黄金时代》的时候,读完就崩溃了,我又别写了,这哥们儿写得太牛了,又堵我一条路。那时候我已经写完《鸟人》了,我还在想是继续写戏还是写小说,得,一看,又被王小波推到了绝路。前有王朔,后有王小波,这就没法活了,没法写了。

  12 选择改编王小波作品的内在原因是什么?

  答:他那种天马行空、自由奔放的东西,我觉得是所有时代的人可能都会有感受的。改编他的作品,也丰富了我自己。王小波很丰富,我觉得现在的文学和现代艺术比较单一,不复杂,我喜欢一下说不清的东西,可以给我们多种思考的可能性,包括人生态度上的。艺术从来都是相悖的,艺术都没有顺撇的,一定是参差的。

  (问:你说这个顺撇是跟大众的口味顺撇是吗?)

  对。大众是什么?大众就是“卤煮火烧”,“焦熘肥肠”都不成,因为贵。大众会欣赏那种大量的复制品,这是根据他的生活条件决定的,还有的是根据传播这个东西的方式和渠道决定的。凡是想让大众看的东西,势必就得降低品位。做商业的人要考虑大众口味,我不考虑。

  因为存在风化作用,一座山再雄伟,慢慢也会风化,最后变成沙土。古典音乐到最后也不是最尖端的了,也开始被大众接受了;《红楼梦》当年都是有学问的人看的,现在电视剧也拍了。不朽是不可能的,我就希望自己的作品能风化得慢一点。

  13 对你来讲,生活里有比写作更重要的事吗?

  答:没有,写作其实把我的后半生给救了,如果我后半生没有写作,我这一生会觉得没什么意思。而且写作没有退役,你在写的时候,才感觉到你活着,我现在又发现一个办法,就是导戏,以前写戏说实在的,人生的积累已经差不多了,后面能不能再出好的、能出几部这都不保险,但是你要导戏的话,一年导一部是没问题的。

  14 导戏的乐趣是什么?

  答:就是你天天跟一群有生命的人打交道,他们也在创作、也在痛苦,跟你一块晕在这儿。他们同时能够带给我很多信息,关于社会的、关于他们的生存状态的,这东西也许是下一个写戏的来源。

  15 做过导演之后,再回来创作剧本,会有帮助吗?

  答:会,我其实以前写剧本就有舞台意识,但是做过导演以后,时刻写的时候就会想,这段戏怎么更能有舞台感,会想得更具体一些。以前写戏的时候,我的思维还是分幕的或者不分幕,就是什么时间发生的,在什么地点发生的,严格按照物理时空去处理戏剧结构。现在可以按照心理结构去处理舞台时空了,这个东西直接受大导启发。在应用时空方面,我觉得大导是中国最牛的导演,他运用了假定性的舞台。我现在老想起当年大导跟我说的那句话,他说你只要想得出来,我就能给你导出来。

  16 你怎么看人的老去?

  答:人老了以后,记忆力差了,但是理解力提高了。所以说,老年人要走向智慧,你的老年就有意思了;如果老年人特别二,也挺有意思的,但是就不如走向智慧。我现在开始往半智半二。“半二”特别过瘾,因为省脑子,但是有时候要动一下脑子,就会比年轻时候想得要周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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